种植新生活

王孝谦

班主任王老师所在的学校在德阿产业园建立以前就有了，后来便成为了园区的配套学校。王老师偶尔看看电视，电视上那位胖胖的男演员说了句“牙好，胃口就好!吃饭倍儿香，身体倍儿棒!”的广告词，他记忆特别深刻。因他左右各有一颗下大牙有裂痕，常常让他茶饭不思。

王老师牙疼得头昏脑胀，在妻子曾老师的再三催促下，他捂着双腮来到绵远河边朱氏牙科诊所。他和姓朱的牙医熟，朱牙医虽无文凭，对付病残牙却有一套绝活，人们私下都叫他“朱牙巴”，不知情者以为说的是猪牙齿。朱牙巴撬开王老师黑黄的口腔，认真地看了看，然后说还是保守治疗吧，于是准备给他上箍子把裂牙捆住。王老师直摇手，吱唔着说钱若多了暂时不做。朱牙巴说王老师放心，我给你做最便宜的。只见朱牙巴找出两截似有锈迹的薄铁皮，用尖嘴钳夹了移到酒精灯上焰烤，在手动吹气管的配合下，铁皮变红变软，在钳子和镊子的巧妙穿梭中，当着王老师的面，两只铁皮箍子(无顶罩冠)便有了雏形，再反复在病牙上起落试戴，焰烤修缮，一䆲一合之后，再取出吹气焰炽，铁箍子居然晶亮如银。两颗残牙就这样被朱牙巴箍妥了，王老师突然就感觉不到疼了。

回到家里，曾老师望了望铁箍子问用了多少钱?王老师不好意思说，曾老师说你又把钱省下来给你的学生呀?王老师呵呵笑了两声便蒙混过去了。他和妻子都是教师，工资不高，家有老小，还要接济班里的贫困生，日子过得自然有些紧巴，他不得不把烟也戒了。

后来教师收入大幅度提高了，但班里还有贫困生需要他帮助。过了几年铁皮牙便有些松动了，他又去找朱牙巴。这回朱牙巴只是给他打了石膏样，不再自己做罩冠，而是送到大医院做成标准产品，再拿回来装上就是。一周之后王老师换了两颗罩冠，朱牙巴却只收上次铁皮箍子那个价钱，并说王老师资助了那么多学生，感动得他也不得不做点贡献了。

再后来，时代不断进步，以前国外才有的种植牙也进入百姓生活。说是种植，其实那材料并无生命，只是先将牙基座装进牙龈，再将牙冠通过预埋的螺丝扣上去，种好一颗牙齿要约一年的周期。王老师在电视上也经常看到种植牙的广告，只是演员变成了有着一口完整洁白牙齿的美女。口腔医院客服人员可能是通过朱牙巴提供的信息找到王老师，向他宣传种植牙如何如何好，并说牙好，生活才好，幸福感倍增。还说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安装种植牙，王老师是有能力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你。好说歹说，王老师就是不张嘴。

王老师的好朋友曾义一下就种植了四颗牙，先后用了五万多元。

见面的时候曾义张开嘴让王老师看，说种植牙的确好，就像是原生的一样，什么都能嚼得动。王老师羡慕不已，他新箍过的牙还是不敢使劲咬东西，还常常发炎生痛。他虽有种植牙的钱，但还是舍不得只用在自己身上。

曾义退休后还在刻苦研究盐文化，到处讲课作报告，从世界上第一口人工开凿超千米的燊海井到抗日献金全国捐款最多的城市文化，一讲就是半天。还熬夜写作，出版了两本盐及盐商文化专著，民间给了他一个“盐文化专家”称号。不曾想却积劳成疾，突然在一天早晨该起床时一直没起来，引起社会各界纷纷惋惜又失去了一个人才。

王老师去送别老朋友，透过泪眼，看了看那里面有四颗种植牙的紧闭的嘴，突然在心里嘟哝了一句：这一去可惜那口牙了。

曾老师的牙齿也老掉了几颗，她在王老师陪同下去找朱牙巴想办法。朱牙巴诊所也开始了种植牙业务，只是请了有资质的医生做手术，他的绝活也少有施展的机会了，于是他也劝曾老师直接装种植牙。曾老师想了想，然后说我不懂医，但我知道人的牙齿是有寿命的，这几颗种植了，另外的也会相继老掉，到后来不是满口都要种植呀?然后不知哪天人一去满口高价牙就冤枉了。朱牙巴一时语塞，摇摇头，然后开始给她安装传统牙齿。

一个周末，有几位王家瓦资助过的同学邀约一起来看望老师，并请王老师夫妇吃饭。看到如今都有了出息的学生很是高兴，王老师喝了不少酒，却诱发了病残牙的巨痛，同学们慌了，急忙将王老师送到口腔医院。医生说这牙早就该拔了，再保守下去不仅保不住牙还会引起其他疾病。

王老师的两颗铁皮牙在不知不觉间被拔掉了，陪伴了他多年的朱牙巴的绝活也随之被遗弃。在他苏醒过来的时候学生们已经离开，只有曾老师在床边，曾老师叫来医生，医生告诉王老师回去养好了再来安装种植牙。他一听急了，大声说我不要种植牙，别让钱遭殃。

医生说，你的学生已经把钱交了，种植牙合同已签了，反悔是要赔钱的哟。

王老师张大了嘴巴，口腔里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双眼却有些微微胀痛。

王老师推开窗子，绵远河软绵绵的水流声隐约入耳。他突然又想起了老友曾义那四颗随生命一起消逝的种植牙，还是觉得可惜。他试着在少牙的口腔里咀嚼了几下，想象装了种植牙之后会不会有年轻时候的感觉呢?这几下咀嚼虽然没什么意义，却带给了他生命存在的愉悦。种植的岂止是几颗牙齿，分明是种植了令人向往的新生活。

曾老师望着王老师梦境般的笑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小声说，等你装了种植牙试试看，如果真能年轻几岁，我也要装。

(原载《微型小说月报》2021年1期)

作家简介：

王孝谦(笔名老谦)，男，1964年5月生，四川富顺人，中国作协会员，经济管理学研究生，业余已出版长篇小说《酒话》、短篇小说集《危房》、小小说集《魔椅》、散文集《王爷庙品茶》等文学作品11部，作品曾收录《中国小小说50强》《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百家论》等国内外多种选本、教材和全国名校高三语文联考阅读试题，曾获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现任四川省政协常委、自贡市政协副主席、民建自贡市委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