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文苑(二十八)丨盐都作家故乡行吟丨 陈晓尧:记忆中的代寺镇

2021-03-27 12:03:16来源:四川在线编辑:杨国庆

栏目题字

中国书协草书专委会委员 何开鑫

栏目主持

高仁斌 文铭权

代寺:乡愁深处的记忆场景

陈晓尧

去乡二十余年,梦里每每都是故乡的场景。代寺,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桑梓之地,她每一条街每一条巷如同身上脉络一样历历可数,她每一间铺面每一栋楼如同身上胎记一样熟悉。去乡日久,故乡的风物人事愈加频繁浮现,清晰如昨。

川主庙

吃罢夜饭,湾子里的娃子陆续来到竹林集合,正是初秋时节,一弯细月如镰,竹林里黑影幢幢,秋虫唧唧。突然,一道雪亮的光柱射进竹林,我们翘首以待的队长,我六哥,闪亮登场了。湾子里十来个娃子,六哥是孩子王。为何能“王”,别的不说,单说他手里那根能从大田这头照到那头的“三节逗”黄铜手电,就足以技压群雄、号令三军了。哥见队伍到齐,挥挥手,锐声说到:出发,川主庙!

目的地川主庙位于镇南,紧邻镇医院。假如从空中俯瞰,代寺镇老街大抵呈不规则的十字形,东西向为富顺街-泸州街,南北向是隆昌街-横街子,四条街在十字口交汇。川主庙即在横街子尽头。代寺镇在县城以东,虽无牛佛、安溪、赵化那样的舟楫之利,但毗邻隆昌,就有了铁路、高速之便;在成自泸高速未通之前,县人多经此地而后火车或高速,走向更为壮阔、精彩的远方。

川主庙是为祭祀李冰而建。李冰因治水泽被全川,老百姓感其功德,立庙以祀,遍及川渝。代寺川主庙其实早已毁弃,仅存厢房和戏台;戏台斗角飞檐,古意盎然,厢房之间宽大的空地用片石铺就,想必就是当年庙宇所在之地,只是桑海陵谷,如今只剩下一个庙宇空名罢了。

在我哥率领下,一行人由田坎路到机耕道再到公路,然后由场口进入街道,我哥掀灭了手电。街上灯火昏暗,不时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缩短又拉长。到了十字口,零星着几个卖瓜子花生和水果的摊子,生意冷清,摊主袖手昏昏欲睡。我们并不停留,只是放慢了步子折向横街。横街南头,下一缓坡,一道铁门横在川主庙戏台之外。铁门内,铜锣锵锵,鼓声阵阵,县川剧团正在演出,那隐约传出的高音和帮腔像猫爪一样抓挠着我们的心。只恨那道冰冷的铁门和那个不怒自威的守门老头儿,将我们同里面的繁花世界生生隔开了。

众人失望而无奈的看着队长,我哥。队长面色从容,胸有成竹地吐出一个成语:久等必有善。于是我们静坐下来,一个小时,或许是半个小时之后,奇迹出现。只见守门老头起身挪开了一直窝在里面的圈椅,随即吱吱嘎嘎地推开了大门。我们全体起立,心蹦到了嗓子眼儿,在守门人提着圈椅转身离去之际,我们“乌拉”一声,冲了进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戏,不超过5分钟的川戏。5分钟后厚重的黑色帷幕徐徐合上,观众散去,我们仍呆呆地坐在冰凉的石板上,眼前晃动着浓妆淡抹的各色脸谱,耳畔回旋着破屋穿云的高腔。

自此,我们不止一次摸到川主庙“蹭戏”,期间有不少故事和事故,容以后慢慢写来。这是上世纪70代末的事情,进入80年代后,川剧式微,取而代之电影勃兴,川主庙又成了临时电影院。记得有一年放映《画中人》,人们从四乡八邻涌来,将整个川主庙淹没在一片人潮人海之中。后来,区公所建起了正规的电影院,川主庙不再放映,白天做了市场。后来,我考上大学去了市里。再后来到了省城,去了省外,辗转飘蓬,远离了故乡,久违了川主庙。现如今,那个孩子王早已作古多年,那个年龄最小的“跟班儿”(我)也已年过半百,发分二色了。

川主庙戏台犹在,它被整饬一新,继续演绎着关乎它与乡人离愁别绪的故事。

粮站

出隆昌街场口,右前是位于一座小丘之上的龙眼林,道左有一座气宇轩昂的大门,水泥为坊,黑铁作门,门坊上方嵌着“富顺县代寺粮站”七个大字。记忆中,我再次走了大门,左边是一排排仓房东西而列,衔接其间的甬道、仓房与仓房之间的空地一色的水泥抹地,青油油地泛着光。右边是一座小山,山上建办公室,石梯逐级可通;坡上植有几株高大的泡桐树,春天开出大朵大朵紫色的花来。

繁华事散逐香尘,粮站曾经的辉煌与荣光不再。如今,改制后的粮站被一家米业公司收购,算是有一个最佳的归宿吧?关于粮站的记忆,我要仿鲁迅在《伤逝》里的句式:如果可能,我要写下我的愧疚和追悔,为自己,也为郑老师。

郑老师叫郑文英,是我的小学启蒙老师。当时,她就二十来岁年纪,皮肤白皙,头发浓密,牙齿洁白,脸庞红润,时刻保持着迷人的微笑。我们学校属于村民小,总共两个班,一个班一个老师,语算地、体美劳全由这个老师操持。在我们幼小心灵里,郑老师无疑无所不能、圣母般的存在。一次,我偶然听到她说了一句脏话,顿时五雷轰顶般让我震惊,让我惶惑,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人生。

郑老师的丈夫是粮站职工,后来当了站长。进粮站大门右转走到底,有两间半砖瓦平房,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半间是厨房,那就是郑老师的家。期中或期末考试后,郑老师会带信叫我和班上另两个成绩最好的学生去她家,帮她改试卷、统计分数,完了她就留我们吃饭,算是对我们劳动的奖赏。碗是白瓷小碗(在家我们用的是粗瓷斗碗甚至大号品碗),菜是红萝卜烧排骨,盛在白瓷盘里,油汪汪着诱惑,让人难以住嘴。一气吃下三碗饭,实在不好意思再去盛,正心有不甘地放下碗筷,郑老师早将一勺子米饭扣进我碗里,笑盈盈地上说,多吃点多吃点,长身体呢!

1983年我小学毕业,考上了富顺三中。中学期间,我断断续续与郑老师保持着联系。1989年我考上自贡师专,听说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赶去三中取却扑了空,通知书被学校一位姓肖的体育老师领走了。我纳闷,他怎么会取走我的通知书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郑老师一直在关注着我,是她让肖老师帮着留意通知书的,因此通知书一到,就被他第一时间领走并转交到她手了。之后,为了办理粮食关系,她不顾车马劳顿,亲自领着去县粮食局,为我一一办妥。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1995年秋的某一天,我带着两岁的女儿回乡下看望父母,走到粮站外的公路上,与她不期而遇。那时我们村民小已停办,她也调到另一所学校任教并转为公办教师。她问了问我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后,转身进了一家商店,随即拧着一袋子糖果、饼干之类递到我手里说,这是给孩子的,有空来家里耍哈。说完挥挥手,微笑着转身离去。

我辞职离乡外出闯荡后,和郑老师彻底失去了联系。直到有一天,听说她已经去世,惊愕之余,追悔莫及。为什么不早点和她取得联系,去看看她?我也不止一次回乡,数次路过粮站,为什么不走进去打听打听她的近况?斯人已逝,追悔无用?很多时候,我们习惯于别人的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的好,并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与不妥,但一朝失去,才知道那份善与好多么弥足珍贵!

十年前的9月18日,郑老师永远离开了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她一定依旧笑靥如花,我深信。

龙眼林

龙眼林已没有龙眼。以前是有的,遍种此树,蔚然成林,故名。后来不知何故,雷劈?虫灾?还是树种老化?至我记事起,龙眼树仅余三两株,周遭已被柑桔树取代。

入夏,柑桔树开出白色的花朵,躲藏在墨绿色浓密的枝叶间,入夜,花香裹挟虫鸣飘出数里之遥,柔人肺腑。入秋,柑桔悬枝,由小到大,由青转红。期间,龙眼林成了我们觊觎之地,尽管有防范于未然的守园人严防死守,但百密难免一疏,总会被我们钻了空子得了手。不消一刻,几颗半青不红的桔子就被我们剥皮实了肚。肚里馋虫得到了抚慰,嘴里的牙齿却遭了殃——牙床酸倒,几天咬不动泡菜。

被我们盗窃的柑桔毕竟是九牛一毛,多数幸免于难熬到了采摘季节。大红的柑桔采摘完,守园人不再设防,龙眼林成了我们真正的乐园,因为不管采摘人多么仔细认真,总有漏网之鱼隐藏在稠密的枝叶间或者高高挑在枝头最高处,我们撂下书包,穿梭在树杈间,游刃有余于枝桠上,拨云见日,猴子捞月,百尺竿头……浑身解数使尽,换来黄金收获,这下尽可大快朵颐而不必担心咬不动泡菜了。剩下的桔子皮晒干,可以当作陈皮卖掉,换得亮闪闪诱人的分币数枚。

龙眼林除去给我们物质的慰藉外,还给我们精神的滋养。因为在小丘正中,矗立了一座高大的烈士纪念碑——二七烈士纪念碑。每年清明节前两天,郑老师就给大家布置任务,谁负责砍柏桠、谁负责扎篾圈儿、谁负责折白花。清明头一天,同学们按照郑老师布置的任务把东西带到学校,在她的指导下,组装成一个简易不简单的花圈。末了,还由她挥毫写下“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二七村民小全体师生敬挽”的条幅贴在花圈左右。翌日上午,我们扎着红领巾,抬着自制花圈,排着长长的队伍来到龙眼林,在烈士纪念碑前排成方队,默哀,敬礼,敬献花圈,缅怀先烈。那时,我们毫不怀疑,脖子上系着的红领巾就是这些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的……

如今,龙眼林既无龙眼,也无柑桔,簇拥在烈士纪念碑周围的是四季常青的苍松翠柏,以及几株冠盖如伞的黄葛树。龙眼林不复是过去的模样,而被修葺改建一新。在其南面辟出一个偌大的广场,唤作二七广场,从广场拾级而上,可直抵纪念碑下。广场和烈士陵园以东,原来的丘陵、水田、堰塘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一排排崭新的厂房——占地数平方公里的纺织服装产业园正方兴未艾。代寺镇陈旧、古老的面容正正被洗刷一新,龙眼林也在工业化、现代化、时尚化的气息中逐渐被遗忘。

作家简介:

陈晓尧,男,笔名晓尧,富顺代寺人;先后从事过教师、记者、编辑、白酒销售等工作。小说写作为主,作品散见于《春风》、《四川文学》、《广西文学》、《湖南文学》、《青年作家》、《短篇小说》、《百花园》等;代表作有《长得像某首长》、《死刑》、《薄雾缭绕》、《2004,一个城市的四个瞬间》、《初夏季节》等。有作品多篇收入《中学生阅读》、相关小说选刊和被多省市作为语文试题等。现为自贡市作协会、成都市作协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著有《历史的疼痛》、《丰子恺漫话》、《薄雾缭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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