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字：何开鑫 中国书协草书专委会委员

题 图：李耀奎 中国国画名家

主 办：自贡市微型小说学会

川报集团驻自贡办事处

主 持：刘丙文 文铭权

鑫娃儿

钟学惠

川南一个小镇七里堡的烈士陵园里，长眠着几十位为解放大西南而牺牲的烈士。有些墓碑写明“某某烈士之墓”，有些墓前没有墓碑，有一块墓碑与众不同，上书主人的小名——鑫娃烈士之墓。

鑫娃入伍只有几天，而且是炊事员，可就在第一次参加战斗中牺牲了。

鑫娃出生在荣城东街一个平民人家。那时家里穷，父亲希望儿子富贵多金，起了个单名为鑫。从此街坊邻居叫他鑫娃儿。

父母接连生下四个孩子都是带把儿的以后，家里都快要断炊了。父亲就把其中的三个分别抱养给了家里没有男丁的亲戚。鑫娃儿来到离城十几里的乡下姑姑家。

鑫娃儿放羊、打猪草、砍柴、挑水、背煤炭、烧火做饭样样都干，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些就要挨姑姑骂姑爷打。一次，鑫娃儿趁打柴的机会跑回了老家，却又被母亲含着眼泪送回了姑姑家。

农村养娃儿简单，背靠大山，只要出门就能找到填饱肚子的东西。鑫娃儿眼看着就十六七岁了，可是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

有一天，鑫娃儿回到城里走亲戚，表叔热情地告诉他，当兵安逸哦，有吃有穿还能发大洋，你去当兵包你过上神仙日子。鑫娃儿看到表叔一脸真诚，想到自己的艰难困苦，顿时感激涕零，稀里糊涂地就答应表叔。到了新兵集训队，虽然还算不上正规军，换上了一身新军服，鑫娃儿心里暖融融地。

后来，跟大家聊天才知道，他们是壮丁，是花了钱买来的，鑫娃儿才知道自己被表叔卖了。于是，鑫娃儿整天就想着逃回来找表叔算账。

可是，集训队就像集中营，哪里是你想跑就可以跑的呢，队伍上的规矩严得很，连睡觉都有人站岗，而且逃兵一旦被抓，不死都要脱层皮。他就亲眼看见一个逃兵被打死了。但是鑫娃儿逃跑的念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一天晚上，月黑风高，鑫娃儿和一个同样想逃跑的老乡瞅着换岗的机会，悄悄地从茅房里溜了出来，拼了老命地往黑暗中跑去。营房发现后，打着火把一路追赶，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没有照明的东西，他们高一脚矮一脚地向前狂奔。眼看就要追上了，借着夜色，发现山坡上到处都是快成熟的豌豆儿，于是他们两个像拱猪一样钻进豌豆杆里，任追兵怎么吆喝呐喊，都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鑫娃儿逃回了荣城，找到卖他壮丁的表叔，表叔死活不承认，还一脸无辜地假装好人，说你当逃兵，我不告你说就算了，把你介绍到餐馆去当学徒嘛。鑫娃儿拿不出被卖了的真凭实据，生活又没有着落，只好答应表叔的安排，来到荣城第一餐馆——祥福堂当徒弟。鑫娃儿哪知道表叔又从祥福堂拿走了两块大洋的中介费。

祥福堂的吃货都是当地的达官贵人、土豪劣绅，特色菜都是海参墨鱼、燕窝鱼翅、鹅掌鸭舌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老板安排鑫娃儿给大厨打下手。鑫娃儿也聪明，不到一年功夫就熟悉了玉馔珍馐的制作流程，在大厨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也试试身手。

话说当年内战，刘邓大军挺进大西南，把国民党残部打得落花流水。1949年12月，一支残部被刘邓大军从贵州赶到了荣城。尽管是溃逃之军，但一水儿的美式装备还是亮瞎了荣城百姓的眼睛。鑫娃儿也围观了这支开进荣城的机械化部队。

可是他们的到来让整个荣城鸡犬不宁。大小军官挤满了荣城的大小饭店餐馆，地方官员还得出面劳军。祥福堂自然是高朋满座，歌舞升平。搞得鑫娃儿等辈忙得四脚朝天还要被官员豪绅军官们呵斥。看到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整天胡吃海喝，鑫娃儿郁闷惨了，也暗自庆幸当初逃跑了。

可是好景不长，听说解放军打过来了，溃军吓得像兔子一样往川西方向逃出荣城。

太阳偏西的时候，国军从西门狼狈撤离;傍晚时分，解放军就从东门浩荡开进荣城。这是一支刚从贵州战场疾行过来的部队，到达荣城已疲惫不堪。首长命令官兵当街生火做饭，晚上临街打地铺，暂作休整。鑫娃儿亲眼目睹了解放军露宿街边的场景，心理为之一震，天下竟有这样吃苦又不扰民的部队!

第二天，解放军也在祥福堂设宴，可是菜式大不一样。他们把不同的蔬菜加上一点肉煮成一锅大杂烩，每桌端上几大盆搭配不同的蔬菜就热热闹闹地吃起来。鑫娃儿问一个操北方话的军官这是什么菜，他说这叫解放菜。鑫娃儿说做这菜太简单了，你们要都吃这种菜我们厨师就没用了。军官说，你能做?那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当我们的炊事员吗?鑫娃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厨子伙夫叫炊事员。

鑫娃儿觉得这支部队靠谱，当天他就穿上了军装，当上了炊事员。

话说部队是来打仗的，在荣城修整三天以后，解放军就往国军溃逃方向开拔了。

侦查报告，敌人在七里堡一带部署了部队，意欲与解放军决一死战。于是，解放军前线指挥所就设在了五里桥。

鑫娃儿的连队到达五里桥的时候，战斗已在七里堡打响了。连队奉命增援七里堡。到达七里堡，战斗正酣，连队奉命向一侧迂回，阻击增援敌军。炊事员就地烧水做饭。

时值傍晚，炊事班给一天没吃喝的战士们送水送饭。鑫娃儿挑一挑山麻柳茶水走在前面，子弹在他们头上呼啸飞过。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阵地。

“哒哒哒……”

快到阵前的时候，一排子弹飞向炊事班，鑫娃儿中弹倒下，那挑山麻柳茶水，和着鑫娃儿的血在山坡上流淌成一条浅红色的水线……

看着战友牺牲，阵前官兵怒火中烧，迅速展开攻势，很快歼灭了增援敌军。

鑫娃儿牺牲后，长眠在七里堡烈士陵园。因为鑫娃参军不久，只知道他叫鑫娃，墓碑上书“鑫娃烈士之墓”。

(此文荣获2016年自贡市全民阅读征文比赛一等奖)

作者简介/Profile/

钟学惠，男，1962年生，四川荣县人。高级教师，地方文化学者。荣县作家协会主席，自贡市作协、评协理事，荣县大佛研究会、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多篇文学、文化研究作品发《自贡日报》《自贡文史》《巴蜀史志》《荣县宣传》《湖北文学》公众号等媒体，主编《荣州历代诗文赏析》，编著《刘兼诗评注》《教材中的国学》，“千年古县 荣县记忆”丛书执行总编，参编《图说荣州》《荣县旧址通编》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