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字：何开鑫 中国书协草书专委会委员

题 图：李耀奎 中国国画名家

主 办：自贡市微型小说学会

川报集团驻自贡办事处

主 持：刘丙文 文铭权

站成一棵树

陈勤

父亲是在李阳出事的第二天赶回村庄的。

事情其实也不算大，李阳打了同学。李阳以前也打同学，只不过这一次运气不好，打在了同学的头上，头破了，对方家长报了警。

在拘留所呆了五天，李阳出来了。站在门口接他的是父亲。

两年不见，父亲的背有些驼，眼睛红红的，有血丝，凌乱的头发中似乎有几根白发在飘舞。

李阳只是匆匆地瞥了父亲几眼，便大步向前。

医药费加上车旅费，肯定不少。老头儿这回一定心痛死了。想到这些，李阳心里竟莫名地掠过一丝快意。

在心里，李阳一直管父亲叫老头儿。不为什么，只为父亲长年在外，只知道逼着自己读书。母亲早逝，李阳一直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李阳跟父亲提出，不想读书了。实际上，他已经辍学大半个学期了。

意外的，父亲竟然同意了。

明天，跟我上山种树吧!父亲说。

第二天，父亲果真带着李阳，买来树苗，一棵一棵，扛到村外的山坡上。挖好坑，放上树苗，又一锹一锹地培好土。

你去山下提水吧。父亲说。

望望蜿蜒的山路，望望山路下远远的水田，李阳摇摇头。

那你在这里待着。

父亲挑着水桶，下了坡。过了二十来分钟，父亲才挑着水，步履蹒跚地爬上坡。放下水桶，父亲吭哧吭哧地直喘气。

看着父亲艰难地上上下下，百无聊赖，李阳拿起一个水桶，对父亲说，我们一起提吧。

二十棵小树苗种好了，站在山坡上。李阳远远回望去，只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些黑点。

这次是光明正大地不用上学了，李阳很高兴。每天舒舒服服地睡懒觉，睡醒了就吃饭、看电视、打游戏。两年不见，父亲的脾气不知为啥也变好了，不烦也不念叨。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李阳却烦了，想找几个哥们玩。那几个哥们比他大，都是以前辍学的学生，整天地在镇上晃，他们曾经一起抽烟、喝酒、打架。那是一种很刺激的生活。

有一天，李阳偷偷溜出去了。晚饭时候才回来。父亲没有多问，盛好饭端到他面前。多吃点，保重好身体。父亲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心痛。李阳的心便莫名地有些慌，又有些烦，急忙低下头急急地扒饭。

半夜，刮起了大风。噼噼啪啪的雨点敲打着屋面。父亲把他叫醒。他穿衣起床，来到门口。父亲递给他一把绳子，自己抱着一捆竹竿。

父亲带着他来到山坡。小树苗在风中东摇西摆，无助地晃动。

给每棵树苗都细细地绑上了竹竿，父亲才欣慰地舒了口气。树苗太弱，经不起风雨，把它们扶直了，将来才能长成参天大树。父亲边说边擦着满脸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就这几棵小树……李阳轻蔑地撇撇嘴。

隔三差五的，李阳便出去，找那些哥们玩。回来的时候，有时带着烟味，有时带着酒味，也有时带着淤青的伤。

每次，父亲不打也不骂，只是早早地做好饭等他回家，只是用那种心痛甚至愧疚的眼神看着他。

每次，看到父亲这样的眼神，李阳心里便烦，便乱，他希望父亲骂自己或者打自己几下也好，就是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一有空的时候，父亲便带着李阳上山种树。

山坡上已经种了快三分之一了。父亲的理想是种满整个山坡。等这些树长高了，长直了，长成了一片树林，不管是阳光普照，还是风吹雨打，都巍然挺立，那该多好啊!父亲说着，满脸向往的神色。

也许有那么一天!看着整齐排列的树苗，看着最先种下的二十棵树苗叶片青翠，已经蹿高了一截，李阳想这么说，却最终没有开口。

李阳越来越感觉生活的无聊，无事可做，依旧去找那些哥们玩。

有一天，他走出村口，忽然想到那些树，他回过头。山坡上，父亲种的树一行行整齐地排列着，像听话的士兵。在一棵树苗旁边，站着一个身影，笔直，望着他的方向。他揉揉眼睛，没错，那是父亲。

走过了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想过回头，他忽然想到，也许，父亲每次都站在那里。

树苗是父亲的理想，他也是父亲的理想。泪眼朦胧

泪眼蒙眬中，他看见父亲站在小树旁边，似乎也是一棵树，一棵饱经沧桑的树。

(原载《百花园》2014年第2期，《小小说选刊》2014年第5期转载，入选《2014中国年度小小说》等选本)

作者简介/Profile/

陈勤，女，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散文数十万字见于《四川文学》《四川日报》《百花园》《草原》《少年文艺》《小说界》《羊城晚报》等报刊。部分作品被《读者》《青年文摘》《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转载。作品先后获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年度评选二等奖、首届四川“优秀小小说作品”奖等。多篇作品被收入《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四川精短散文选》等选本。出版有小小说集《寻找诗意的生活》。